我似乎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访的年纪。
借着开会的事由,夏初我又去了荷兰,那个我自诩是我第X故乡的阿姆斯特丹。我对阿姆斯特丹的喜爱是无缘由的冲动,寒风也没有吹散。这是座在我看来非常精巧和轻盈的城市,可能因为飞驰的自行车,也可能是密而不乱的水网。所以,即便我抵达这个国家的第一天就丢失了钱包,但我还是很难讨厌它。只是这一次,阿姆的脏乱却重塑了我的回忆。
考虑到夏令时带来的旅行便利,下了飞机我就直奔Hague。欧洲大陆的夏日阳光是畅快的舒服,火车在黄绿色中穿行,我也跟着雀跃。当然,雀跃的后果是在距离青旅两分钟脚程的地方掉了卡包——意味着,异国他乡,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还好,现在是手机的时代;还好,我还有朋友。
于是,第二天我依然兴致满满地去了Rotterdam,走街串巷,在河边吃可颂,和老年人侃大山(我真的很喜欢也很容易和老年人搭讪)。Rotterdam很好,但也很无趣。工业vibe给我一种教科书氛围,受教,但古板、干巴。唯一安慰我些许的,是展现艺术何以为艺术、展览何以为展览的Depot,新颖有趣。到底还是内容战胜了形式罢。后来我分析,Rotterdam带给我的意兴阑珊或许和那天的天气有关,略有冷咧不说,多云比阴沉更加糟糕,继而似乎达成一种故意的破坏。
好在回到Hague的那个下午,突然晴得不得了,索性,我跳上公交,去看另一面的大西洋。我很喜欢那片海滩,宁静又热闹。我不介意那些人工的设施,包括莫名其妙的后现代雕塑,倒是觉得既然无法阻止人类的占有欲,还不如让这种领地意识保有人的社会性——体面。
和Rotterdam相比,在Hague的停留快活很多。在这里的三天惬意里,因为天气大部分晴朗,晒度合适,我的临时起意也多了起来。Hague的魅力不止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而是处于一种空间中心的地理便捷。从这里到海边、到代尔夫特、到Rotterdam都是恰好公共交通可达的距离,所以可以轻易地跳上地上轨,然后游游荡荡抵达任意的目的地。也正因为此,我才得以撞到更多的不经意,譬如维米尔画里的风车,再比如和平宫外的火苗。Hague就好像大富翁里需要被尽早占据的土地,能带来持续的旅行快乐。
地图总会告诉你一个地方最奇妙的所在,比如我意外发现的waterline museum。在Utrecht附近的一个小镇,博物馆的售票大姐突然看着我问:你是中国人吗?我很惊喜,她也是。本来一小时的游览,在她的热情帮助下,变成了三小时。这座博物馆确实惊喜很多,不同于大框架大叙事的博物馆,从水线本身的简单切入并未减少游览的丰富度,反倒更流畅和细腻。惊奇地发现,水线竟是世界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这座博物馆也正是借助实景与防御空间原体完成呈现和保护的双重目标。对于我这样完全不曾了解的游客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开会的地方实则是阿姆,所以最后的最后,我终于抵达这座顾念许久的城市。第一天的早晨,我匆匆忙忙赶向位于市中心的学校,从地铁口出来,我一度茫然——这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阿姆吗?一切好似没变,运河、风车和铁艺如旧;但,为什么会这么的脏和乱。‘百废待兴’虽然夸张,但是从地铁口到大学的8分钟路程,维修、封路、酒瓶、烟头和其他垃圾像是构成平行时空的阿姆。或许因为这是周一的清晨——我用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但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借口,因为之后我去了城市展示界面的博物馆区,那里同样是大刀阔斧的修缮。我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砂石,到处的砂石和围似乎顺便封盖了我的回忆。
未曾想过,为什么再次遇见的阿姆,是一种暮年感。对,暮年感。我有些失望,这种失望是记忆滤镜的破碎,也带有一种过去已去的怅然。变化的到底是城市,还是我的心境呢?内化成自己的问题后,这样的变化更加难以接受。在阿姆的几天,我也试图用不同的方法宽慰自己,比如再去看夜巡、去看那座白色斜拉桥。
变化最终发生在最后一天,我探索了一大块未曾探访的阿姆,历史的、现代的。从伦勃朗故居到旅行者背包店的路上,我突然找回了记忆里的阿姆——那种极强的hybridity和modernity。我好像回到七年前的冬日,身处那家如今仍然在营业的四川面馆——那是属于年轻版本自己的快乐——遇到新鲜世界的喜悦。
冷静想想,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试图在旅行中寻找回忆。回忆是熟悉的创造,而在不停的路途里,新鲜、一直新鲜,才是充盈快乐的来源——熟悉的日常之外,被陌生与尴尬包围,并且适应它们的过程,或许才是旅行、一直旅行的意义。